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试论中国园林的哲学内涵
中国园林是由建筑、山水、花木组合的、具有诗情画意的、供人颐养和游览的综合艺术品。世界有三大园林系统(中国、西亚、希腊),美国植物学家威尔逊称“中国是世界园林之母”。中国园林以博大精深的艺术称誉于世界,她不仅涉及建筑、生物、文学等学科知识,还包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。传统的自然主义、玄学、宗教等哲学观念渗透到园林建设中,而以自然观和统一多样观最为突出,使园林成为中华文化的瑰宝。
一 崇尚自然
园林艺术在于最佳运用自然因素,创建人类生活境域。崇尚自然是东方哲学的显著特征。园林虽是人为,宛自天开,多方胜景,咫尺山林,体现了东方的自然哲学。

  明代造园家计成的《园冶》一书的根本趣旨在师法自然。他认为园林地有六类:山林地、城市地、村庄地、郊野地、傍宅地、江湖地。山林地最适合建造园林,江湖地最可巧妙利用。园林布局要因地制宜,顺理成章。他在《相地》一章提出选址的五个注意事项:1.看是否具有选景的条件,如山林、水系、道路;2.不仅要看地形(方圆扁正),还要看地势(高低环曲);3.重视水文与水源的疏理;4.重视建园的目的;5.重视原有树木的保存和利用。

  选园的基本原则之一是模山范水,取材于自然,刻意缩小真实的自然,紧扣自然,追求自然之本源。园林与自然和谐,有分有合,浪漫不失天质,心境与自然之境相通,人本主义与自然主义有机统一。如:秦阿房宫仿银河景观,形成众星拱月之气势;五岳锦绣、桂林山水可浓缩于一园。

  纵观中国园林发展沿革,不难发现:先秦园林以朴素为特征,如周代的灵囿。秦、汉的园林以宏大的规模为特征,如秦代的阿房宫、汉代的上林苑。从魏晋南北朝开始,园林以崇尚自然为特征。从南朝谢灵运的《山居赋》、庾信的《小园赋》、唐代柳宗元的《柳州东亭记》、白居易的《草堂记》、宋代李格非的《洛阳名园记》、周密的《吴兴园林记》、明代王世桢的《游金陵诸园记》可见一斑。从晋代开始,造园艺术由粗略地模仿山水转变到用写实的手法再现山水,山水、植物、建筑溶于一体。晋代石崇在洛阳建的金谷园、隋代杨广建的西苑、唐代王维建的辋川别业,都追求野致。

  值得提出的是,中国的寺庙走出了喧闹的市区(西方的寺庙热中于在城内发展),到大自然中追求自然景观与宗教人文景观的融合。杭州西湖边的灵隐寺、江西庐山的东林寺、南京钟山的栖霞寺、荆州的玉泉寺,都点缀在青山、碧水之中。北朝人杨衔之在《洛阳伽蓝记》有多处描述寺庙园林的自然特征,如景明寺“前望崇山、少室,却负帝城,青林垂影,绿水为文,形胜之地,爽垲独美。……房篁之外,皆是山池,竹松兰芷,垂列楷墀。含风团露,流重吐馥。”禅房在山野,有利于出家人修炼悟道、出神入化。

  杭州西湖是一座大园林,沿湖“因其自然,辅以雅趣”。周边40多处小的风景园林,如聚星园、延祥园、玉壶园、屏山园、东花园都各有特色,与青山碧水相辉映。

  园林返朴归真,范式自然。苏州沧浪亭依照中国地势西北高的特征,在园内西北堆山。《小方壶斋舆地丛钞》第四帙载佚名氏作《游沧浪亭》云:“明道堂高敞宏阔,诚为全园主屋,中悬《沧浪亭图》。厅后又有大山当之,为园中主山,名曰‘北亚’。由此蜿蜒向西,与山门内之山连属,山上四角石亭,上刻沧浪亭三字。”宋代沈括在梦中想往的就是回归自然,他自称三十多岁时做了一个梦,梦见一处“花木如覆锦”的山水之地,于是四方求购,终于在京口(今镇江东南)寻到“梦溪”,自建宅园,晚年在此完成了不朽名著《梦溪笔谈》。

  宅居式的园林不尚雕饰,以朴实为美。清代高士奇在他的《江村草堂记》自称“因自然之园圃,不加缔构”“休闲容膝,足便野性”。

  宅居式的园林大多因地制宜。清代袁枚坚持这一建园思想。他在《随园记》讲述随园的建造过程:“随其高而置江楼,随其下而置溪亭,随其夹涧为之桥,随其湍流为之舟,随其地之隆中而欹测也……皆随其丰杀繁瘠,就势取景。”他以“随”字命园,实道出了因循自然的哲学观。

  园林置于大自然中,使人体验天人合一的意境。白居易在庐山筑寓园,他在《草堂记》自述:“仰观山,俯听泉,旁睨竹树云石,自辰及酉,应接不暇。俄而物诱气随,外适内应,一宿体宁,再宿心恬,三宿后颓然,嗒然,不知其然而然。”他在草堂使身心俱遗,物我双忘,如入仙境。

  园林是读书悟道之处。宋代司马光在《独乐园记》自称“迂叟平日多处堂中读书,上师圣人,下友群贤,窥仁义之原,探礼乐之绪,自未始有形之前,暨四达无穷之外,事物之理,举集目前。”他在自建的独乐园静养,悉心推究古今四方的一切事理,终成旷世大儒。

  历代许多园林的建筑名称和景点都有哲学内涵。如苏州沧浪亭有“明道堂”、“瑶华境界”、“见心书屋”、“印心书屋”、“仰止亭”。拙政园有“梦隐楼”、“志清处”、“意远台”、“得真亭”,这些都说明园林主人隐居而不失志,仍有抱负在胸。

  园林旨趣在陶冶心性,逐除俗念,使思想净化,追求更高的境界。宋代苏舜臣在官场失意,就在苏州城南筑园,他在《沧浪亭记》自述:“予时榜小舟,幅巾以往,至则洒然忘其归,觞而浩歌,踞而仰啸,野老不至,鱼鸟共乐,形骸既适,则神不烦;观听不邪,则道以明,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,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,隔此真趣,不亦鄙哉!”由此可知,苏舜臣的心境在沧浪亭确实有了升华,他回眸官场,认为太“鄙”。在他看来,醉心于园林是促成这个转变的最好途径。他说:“人固动物耳,情横于内而性状,必外寓于物而后遣,寓久则溺,以为当然,非胜是而易之,则悲而不开。惟仕宦溺人为至深,古之才哲君子,有一失而于死者多矣,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。”

  园林之旨不仅仅在于提供游乐场所,还在于营造排泄积懑、反省人生的氛围。明代文征明在《王氏拙政园记》说拙政园的主人王献臣“盖终其身未尝暂去官守而即其闲居之乐也”。王氏筑园“正聊以宣其不达之志焉耳!而其志之所乐,固有在彼而不在此者。”文征明在园林休养,目的是调整人生价值取向、反思社会。仕途实在太险恶,旦夕可以罹祸,君子当明白穷达消长之理。“是故高官仕,人所慕乐,而祸患攸伏,造物者每消息其中。使君得志一时,而或横罹灾变,其视末杀斯世而优游余年,果孰多少哉?君子于此,必有所择矣。”这段话正是对《老子》“福兮祸所伏”思想的阐发,万物生长消息,福祸并存,得志难免遇祸,失意不失优游,人们在失意之后应善于调整自己。
二 崇尚变化与统一
中国园林,北雄南秀,特征分明。园林最忌呆板,应崇尚变化。凡是令人流连忘返的园林都讲究多样化与统一的完美和谐。

  规范与不规范是一对统一体。规范的园林有法式可循:突出主体建筑,比例对称,山水各得其宜。前水后山,堂在其中,环廊相连,空间序列井然。

  园林的生命力在于规范中的不规范。园林布局应当有法无式,变化多端,创作随意,借景寓情。踏进园门,不能一眼看完全部,人们在观览中感受到景点的转换,有高潮和收束,有对比和重复,有变化和统一。

  中国北方园林在雄阔中偏重于统一性。颐和园、圆明园、避暑山庄气势恢宏,有皇家气派。园林占地面积大,讲究中轴线,布局严谨,厚重沉稳,色彩强烈。

  中国南方园林在秀美中偏重于变化性。布局自由,结构不拘定式,青瓦素墙,小桥流水、翠竹叠石,表现出宽松、洒脱、淡雅的民居园林特征。

  北方园林与南方园林各呈阳刚阴柔特征的同时,两者又互相渗透和借鉴。从时间上说,中原、北方园林比南方园林发展得早。北方文化南迁之后,南方园林才得以发展,并且后来居上。但是,北方又向南方学习,清漪园中的谐趣园仿寄畅园,圆明园的四宜书房仿海宁安澜园,颐和园仿杭州西湖,避暑山庄的小金山烟雨楼取材于江南园林。

  这种变化与统一,在园林要素中有具体要求。如山、水、石的关系,山贵有脉,水贵有源,山因水活,水随山转。山水相映,自成气势。山不在高,贵有层次。水不在深,好在曲折。又如亭、桥、墙的关系:亭要适合点景和观景。桥要有曲、直、吊、浮、荡等形式,墙要有各种材料、造型。植物之间的关系:要有孤植、对植、列植、丛植、群植、讲究对比和衬托、优势和均衡、起伏和韵律、层次和背景、色彩和季相。

  园林结构布局在变化中有统一,统一中有变化。虚虚实实,内外通透,有隔有连,疏密得当,有动有静,动中藏静,静中涵动。静谧中不失神韵的穿透。花影映动,清风徐徐,垂柳飘拂,池水荡漾,鱼翔荷底,鸟叫蝉鸣,这些都给人以活脱脱的生机感。美景不断托出,幽径把游人不断引入佳境。游人走走停停,左顾右盼,看山不像山,像狮、像云、像花、像美女,浮想翩翩,园林似画非画;人在凡尘,如同仙境。

  园林的变化和统一性具体地体现在对几对哲学范畴的把握:

  (一)主与次

  园林是无字书,每部“书”都有中心思想,有重点叙述的内容,有起伏的表述。园林的主体风景点应给人以难忘的印象,园林建筑有高有低、错落有致。游人穿越一个个景点,达到一个突出的景观,放眼全园,心旷神怡,拙政园的主厅远香堂有四面长窗,游人在此可环视周围的前山后岛、左亭右台,还可登上西北的见山楼,远眺虎丘。留园布局参错有致,中部是精华所在,西部有土山,建筑环池而立。

  (二)无与有

  《老子》云:“有之以为利,无之以为用。”“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。”园林造景,要善于无中生有,以无胜有。要以无物变有物,无物胜有物,无声胜有声,无色胜有色。壶中有天,天在壶中。

  处理无与有的关系,关键在于一个“借”字。园林之妙在于“借”,借山、借水、借植物、借建筑、借天空。有近借、远借、互借、应时借、对借。景景互纳,可以扩大美的空间。古诗有“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